柳二呆沉吟晌,口中喃喃道:“好,很好,好一招‘雪花飞天出’,淋漓尽致……” 他显然认得出这招剑法,而且称赏不已。 黄色-=文学 永久地址 huangsewenxue.com 最新地址--免地址发布:huangsewenxue.net 自动回复-地址邮箱:bijiyinxiang@gmail.com 但他曾经说过,当代在剑术上造诣最深,称得起一代宗匠的只有四空先生,其他并无足觑。 而四空先生逝世,迄今已五年之久。 这一剑又是谁的杰作? 一剑五命,委实骇人听闻。 依柳二呆的判断,这五人显然来意不善,若是让他们掩进了草棚,那将是什么结果? 只怪自己昨夜折腾了半夜,睡的太沉,竟然丝毫没有警觉,想到此时,不禁沁出一身冷汗。 好在有个人没睡。 柳二呆目注五具尸体,认不出是那路人物,估计大概和白凤子有关。 他诧讶了一阵,重又折回草棚。 只见沈小蝶仍在草棚一角,绻伏在一丛干草堆上侧身而卧,香梦正酣。 从茅草隙中渗漏的日光,洒落在她身上,但觉全身曲线玲珑,拱起一个圆润的臂部。 一张匀红的粉脸埋在臂弯里,星眼朦胧,覆盖着一丛长长的睫毛。 柳二呆不禁看得呆了。 沈小蝶忽然动了一下,翻了个身,发出一种梦呓般的声音:“什么时候啦?” 柳二呆忘情笑道:“太阳晒到屁股了。” 沈小蝶娇躯一抖,打了个哈欠,翻身坐了起来,闪动的星眸笔直盯了过来。 “几时学的?说这种粗话?” “对不起。”柳二呆怔了一下,脸上一红:“不知怎么的,一下说溜了嘴,但……” “但什么?” “说的是实话,你瞧这太阳……” “你……”沈小蝶小嘴一噘,轻嗔簿怒的道:“你还想描下去?” 太阳的确晒到了屁股。 不过,再描下去就越描越黑了。 “好,好,不说不说。”柳二呆陪笑道:“昨夜也够辛苦,再多睡会儿吧。” “辛苦?你说什么?” “我一时大意,下半夜睡的太沉。”柳二呆道:“幸亏你心细如发,要不然……” “好啦。”沈小蝶道:“你是在试探我对不对?” “我……” “你何不说那招‘雪花飞天出’太耗精力。”沈小蝶笑道:“应该炖只老母鸡替我补上一补?” 她承认了,那一剑五命就是她的杰作? 但她那里学来这招剑法? 莫非她跟四空也有些渊源? 但她显然并非四空先生的入门弟子,这一点柳二呆好像知道的很清楚。 “说的也是,这招‘雪花飞天出’……” “别瞎搅和。”沈小蝶立刻截住话头:“我说的不是‘雪花飞天出’,说的是只老母鸡。”她显然不愿谈论到那招剑法。 “对对对,老母鸡,老母鸡……” “可惜此刻不但没有老母鸡,”沈小蝶:“连清粥小菜都没有。到口……” “你饿了?” “难道你不饿?” 原来打从昨天中午开始,两人就没进过饮食,餐时本想饱啖一顿,没料到一尾红烧鲥鱼又被俞猴儿抢走,反而空着肚子鏖战了半宵。 人是铁,饭是钢,当然是该饿了。 “好,好,你躺着。”柳二呆:“我这就去,这就去……” “到那里去。” “堤岸里有几处炊烟升起,想必有人家。”柳二呆道:“我好去弄点食物……” 长江上游是多山的高原,每届春夏季节,积雪水融,常常造成洪水泛滥,因此下游两岸,大都筑有堤防,一般庄稼人家都住在堤岸以内。 堤防因地而异,有的高在数丈,是以人在江岸,难以窥见堤防以内的景物。 “你去弄?你当我饿得连路都走不动了?”沈小蝶嗤的一笑,缓缓站了起来,整了整裙衫,道:“据我所知,由此向西,十里外有处市集,先忍一忍,到了那里,好好打顿牙祭。” “真的?”柳二呆心里暗喜。 他喜的是沈小蝶没有提起分手之事。 市集在一处三汊河口,水流入江。 水是文明的象征,也是商业的起源,大凡水流汇合之后,必然行旅云集,商业鼎盛。 但大凡这种地方,也必然隐藏了许多罪恶。 柳二呆和沈小蝶进入市集之后,首先注意的当然是座酒楼,或是一家像样的饭馆。 好在茶楼酒肆容易寻找,大都在比较热闹的地方,而且还有醒目的市招。 十字街头有家“七贤居”,看来还算不错。 当年竹林七贤都是饮君子,既以“七贤”为名,想来卖的必是好酒。 有好酒当然必有佳肴。 柳二呆和沈小蝶相偕而入,上得楼来,在临窗之处找了一处雅座,推窗外望,可见街市景物。 人在饿极之时,并不求山珍海味,有得吃,味道好就够了。 于是,柳二呆吩咐来只大肥鹅。 “什么鹅?客倌。”一个有些油腻,笑嘻嘻的伙计哈了哈腰。 “清蒸,另外加点香菜。”柳二呆记得沈小蝶的话,她要补一补。 “这要火候。”伙计面有难色:“说不定要等上好几个时辰。” “不行,要快。” “客位,要快,就得改一改。”那伙计道:“反正不论什么,本店都是拿手。” “有些什么鹅?” “多啦。”那伙扳起指头,如数家珍的道:“白切鹅、油淋鹅、宫保鹅、棒棒鹅、怪味鹅、辣子鹅丁、芙蓉鹅片、黄焖鹅块……” “好啦。”沈小蝶道:“别念了。” “客倌是……” “越念越饿,就来个芙蓉鹅片吧!”沈小蝶道:“再加个糖醋鱼。”她知道柳二呆喜欢吃鱼。 另外还叫了两样素炒,一大碗丸子汤,虽不算什么盛宴,两个人吃已很丰美了。伙计点头记下,哈腰而去。 饭前小饮,柳二呆还要了壶竹叶青。 酒到微醺;饭已足够,芙蓉鹅片清嫩爽口,糖醋鱼鲜腴味美,柳二呆连连赞好。 饭后来了两杯清茶。 正待少作憩息,忽听街头传来一片喧闹之声,车声轧轧,健马长嘶。 柳二呆推窗外望,只见一辆装饰豪华的双套篷车,有如风驰电掣而来,大街之上行人惊避,车尘滚滚。 长街驰马,什么人这大的派头? 车到楼下,忽然停了下来,只见一个青衣大汉霍地跳下车辕,咯咯咯,楼梯一阵声响起。 显然,这汉子上楼来了。 “掌柜的……掌柜的……”青衣大汉被锣嗓子似的在楼梯口直嚷:“快,快,准备十样大菜,八色拼盘,要上好的河鲜……” “是是是。”一个胖掌柜走了过去,连连哈腰:“大爷,客人呢?” “客人?”青衣大汉横眉怒目:“什么客人?” “小人是……是说……”那胖掌柜畏畏缩缩:“莫非大爷……大爷不是请客?” “这关你屁事。”青衣大汉怒道:“噜嗦!”扬手一掌,发出啪的一声脆响。 这一掌不轻,胖掌柜胖嘟嘟的脸上,立刻出现了五条指痕。 “是是是。”胖掌柜捂着脸,兀自道:“小人该打,小人的确该打,但……” “但什么?” “但请大爷吩咐,什么时候开席?”胖掌柜低声下气的道:“小人也好准备。” “开什么鸟席!”青衣大汉鼻孔一哼:“黄昏以前,送到玉露湖铜雀别馆。” “是是是。”胖掌柜一连哈了七八个腰。 青衣大汉双目一抡,掉头而去,但地余怒未息,一路咯咯咯,楼梯踩得更响。 那知刚刚走出街头,刚刚伸手攀住车辕,忽然掠叫一声,不知什么东西凌空而下,正好打在手背上,登时血流如注。 他低头一看,原来是根大鱼制,这只手正是刚才打人的手。 这是谁?敢在太岁头上动土? 青衣大汉不禁勃然大怒,头一扬,登时破口大骂:“是那个狗娘养……” 一句脏话还没骂完,楼上窗口忽然飞来一物。 这个“养”字是开口音,时间十分凑巧,就在他口一张,那东西不偏倚,正好打在嘴里。 滑腻腻塞了满嘴,又甜又酸,还略为带点腥味,原来是个大鱼头。 “糖醋的,味道还不错吧?”窗口里伸出一头来,正是沈小蝶。 那汉子瞪着两眼,口不能言,一张脸胀得通红。 他费了好一阵工夫,总算把个鱼头挖了出来,弄的满嘴是血。 忽然车帘一动,闪出个绿衣少女。 这少女一身翠绿,淡扫峨眉,装扮十分俏丽,披着一头蓬蓬松松的秀发,看上去成熟而充满了吸引力。 “你是什么人?”她头一扬,盯着窗口的沈小蝶:“胆敢出手伤人。” “过路的,路见不平。”沈小蝶淡淡的道:“你又是谁?” “封采灵。”那少女傲然道:“封二小姐。” “哦。” “你打狗也得看看主人。” “对不起,我不知道他是条狗。”沈小蝶道:“也不认得你这位狗主人。” 问的很凶,答的更妙。 “好哇,瞧你这张利嘴,还敢绕着圈儿骂人。”封二小姐两道柳眉一耸:“说,是你滚下楼来,还是要本小姐找上楼去?” “都不必了。” “不必?” “你回你的铜雀别馆,我走我的路。”沈小蝶道:“你也别上来,我也别下去,可保平安。” “你想算了?” “最好算了。”沈小蝶道:“依我猜想,今天铜雀别馆必定来了贵宾,你二小姐若是弄得灰头土脸,不是很扫兴吗?” “你知道钢雀别馆来了客人?” “几个没精打彩的客人。” “哦?” “这批客人中,想必有位花三变。” “不错,苏州府花小侯爷。”封二小姐似是颇有光彩的道:“莫非你也认得他?” “不认得,他是位侯爷,尊荣显贵,我等攀不上交情,也不希罕这种朋友。”沈小蝶嘴角一哂:“不过昨夜倒是幸会。” “昨夜?” “对,就是昨夜。”沈小蝶道:“烦你回去顺便带个信儿,就说柳二呆和沈小蝶正在七贤居,他若是还有胆量,我们愿意候驾。” 对方以认识花侯爷为荣;她却表示没把花小侯爷放在眼里。 话中有刺,刺还很硬。 “柳二呆?”封二小姐眼色微变:“你……你是……柳二呆在那里?” 自从听说白玉楼上的一剑之后,他心里早就有个柳二呆了。 柳二呆一直不曾露面,此刻才缓缓站了起来,出现在窗口:“在下就是柳二呆。” 他并不英姿焕发,却有种名士风采。 这份特有的书香气质,却是江湖上一些粗鄙不堪的碌碌之辈所没有的。 封二小姐盯着他,紧紧地盯着他。 “你就是柳二呆?”她一双水淋淋的大眼睛忽然充满了笑意:“我叫封采云。” “你已经说过。”柳二呆道:“封二小姐。” “再说一遍嫌多吗?” “不多。”柳二呆道:“很好听的名字。” “谢谢。” 柳二呆笑笑。 “若是我竭诚奉邀,请你到舍下作客。”封二小姐忽然道:“肯赏光吗?” “请我?” “对,请你。”封二小姐道:“我亲自下厨,要不要试试我的手艺?” “那好。”沈小蝶赶快接口道:“不吃白不吃,我们一定赏光。” “你们?” “怎么,你不请我?” “我不跟你说话。”封二小姐脸色一沉。 “好小气。”沈小蝶笑道:“若是你肯请我,不知有多少好处。” “什么好处?” “好处一言难尽,我最大的本领就是很会作媒。”沈小蝶道:“我可以替你牵牵线,打打边鼓,凭三寸不烂之舌作个月下老人。” “你在胡说什么?” “我只是提醒你,”沈小蝶道:“柳二呆可是千中选一的好丈夫,错过机会你会后悔的。” “你……” “我怎么?别看走眼啦!”沈小蝶道:“我跟柳二呆虽然在一起,却是不相干的。” “不相干?” “我们是同门师兄妹。”沈小蝶道:“按照本门的规矩,同门不婚。” “谁走下的规矩?” “祖师爷。” 柳二呆不禁暗暗好笑,却也不得不佩服她的机智和口才,信口胡诌,居然有板有眼。 封二小姐瞟了柳二呆一眼,忽然脸上一红,显然有点动心。 但这种事不便启齿,也不好立刻点头。 沈小蝶不但极善词令,而且还会转弯抹角,搔向对方的痒处。 “我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贪嘴,一听到有好吃的就禁不住馋涎欲滴,对了,你说你亲自下厨,准备弄些什么好菜?” “到时再说。” “会不会做红烧狮子头?” “这算什么?只不过普通菜肴。” “可惜你不请我。”沈小蝶砸了咂舌头道:“要不然真想尝尝你封二小姐的拿手绝活。” “你这张嘴真会说话。”封二小姐笑了。 “怎么?莫非被我说动了?” “好吧,不看僧面看佛面。”封二小姐道:“我就多请一个客人。” “佛面?”沈小蝶道:“谁是佛?” “哦,对了,柳佛爷。”沈小蝶望了望柳二呆,咯咯一笑:“佛爷,起驾啦。” “你……”柳二呆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。 他想来想去想不透,沈小蝶为什么要开这种玩笑,难道她真的要去铜雀别馆? 去干什么?莫非存心前去找岔? “是的。”只听沈小蝶道:“花小侯爷正在铜雀别馆作客。柳二呆跟他有点过节,万—……” “怕碰上了面?” “他们倒是不怕。”沈小蝶道:“只不知你这作主人的有没有这份担当。” “此话怎讲?” “花小侯爷跟柳二呆就像一对斗公鸡,万一碰面之时,一言不合,引起火爆场面,一阵唏哩哗啦,说不定弄得血流五步。” “你说得好可怕。”封二小姐笑笑,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。 “你笑什么?” “因为我不相信,铜雀别馆一向只是朝朝弦管,夜夜笙歌。从来没发生过火爆场面,更不会血流五步。”封二小姐道:“这种事不会有的……” “为什么?” “我爹绝不容许。” “哦?” “没有人会在铜雀别馆动武。” “你也很会说话,这句话应该改一个字。”沈小蝶道:“没有人敢在铜雀别馆动武,对不对?” “你要这么说也可以。” “据我所知,令尊封老爷子已于十年前封刀归隐,建造这座铜雀别馆,原是打算安享余年。”沈小蝶道:“莫非如今又有复出之意?” “你怎么知道我爹已经封刀归隐?” “这件事江湖传言已久。” “十年以前,我爹正当盛年,怎么会有归隐的打算。”封二小姐道:“那不过是一句玩笑之话。” “原来如此。”沈小蝶笑笑。 一个成名露脸的江湖人物,既然宣布封刀归隐,怎么会是玩笑之言? 这不是玩笑,简直十分可笑。 柳二呆总算听出了一点眉目,他估计这位铜雀别馆的主人当年封刀归隐,必是因于某种情势,而如今这种情势已改。 至于铜雀别馆,这名字更是深堪玩味。 汉代末年,曹孟德在洛水之滨建造了一座铜雀台,并在铜雀台中广置歌妓,以娱晚年。 古往今来,风云际会,该有多少英雄豪杰,这位铜雀别馆的主人居然模仿曹孟德。 莫非此人也有阿瞒遗风? 柳二呆本来无意前往铜雀别馆,此刻却渐渐引发了好奇之心,跃跃欲动。 他想见识见识,这位封老爷子到底是怎么样的人物。 “怎么?柳二呆。”封二小姐道:“别摆架子啦,到底接不接受我的邀请?” “改天吧!”柳二呆说。 他虽然已经动心,有意一探铜雀别馆,却不愿用这种方式。 “改天?要择个黄道吉日吗?” “这倒不是。” “是怕碰到了花小侯爷?” “我……” “你不愿碰到也可以。”封二小姐道:“花小侯爷是我爹的客人,你是我的客人,铜雀别馆占地甚广,我自己有座别院。” “那好呀!”沈小蝶道:“我们就作你的客人。” “但……” “你说柳二呆是不是?他早就愿意啦。”沈小蝶咯咯一笑:“只是脸皮太薄,小生害羞……” 柳二呆皱了皱眉头,真的被她说红了脸。 沈小蝶却不理会,拉了拉他的衣角,转身会账,那胖掌柜连连打躬,却不肯收钱。 沈小蝶扔下一锭碎银,拉了柳二呆双双下楼。 她决心要作封二小姐的客人。 玉露湖绿水漾波,湖岸垂柳成荫。 曲栏回桥,一直通到湖心一处小岛,但见碧瓦红墙,楼阁隐隐,一阵风过,飘来阵阵荷香。 这是铜雀别馆。 黄昏时分,灯火通明,铜雀别馆的大厅里,正中摆着一张虎皮交椅。 一个满面红光,顾盼自雄,年约五十开外,披发垂肩的青袍人,大马金刀的端坐在交椅上。 他就是一柱擎天刀,封八百。 江湖风传,他这把刀已练到出神入化的境界,刀锋之上似有鬼物,附上了精灵。 举刀一挥,百人授首,刀不血刃。 这些话虽然几近夸张,但刀不血刃却是真的,因为他杀人并不用刃,刀风所及,所向披靡。他早年出道,扬威江淮,据说在白虎滩千战,顿饭时光不到,力歼二十八人。 这二十八人就是淮南二十八宿。 一战成名,成为江淮之间坐地分赃的一号霸主。 因此而财富日多,良田日广,骡马成群,娇妻美妾,粉白黛绿,列屋而闲居。 财富何来?当然来的不明不白。 奇怪的是就在他睥睨四海,如日中天之时,忽然宣布封刀归隐,结果了十余年的江湖生涯。 他并没遭受挫败,怎么忽萌退志? 莫非是捞够了之后,打算享受一下人间清福? 江湖上有人大为诧异,猜测纷纭,也有人隐隐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。 因为这一年,四空先生忽然出现江淮之间。 有心人当然推敲出了封八百骤然归隐的原因,却也没有明显的证据。 因为四空先生一向隐恶扬善,更不喜欢瞎出风头。 而这封八百自从封刀归隐之后,果然足不出户,闭门谢客,但却改扮成了一头披肩长发。 这是什么原因?难道这样子很好看? 至少不够庄严气派。 纸毕竟包不住火,终于有人发现,原来他少了一只耳朵。 但发现的人不敢瞎说,所以知道的人不多。 如今封八百显然隐忧已除,该是出头露脸的日子了;眉宇间又展现出埋没了十年的傲岸之色。 右首锦墩上坐的花小侯爷,下首还有个身着长衫的中年文士。 白凤子当然也在,但她居然没有座位。 她侍立在虎皮交椅一侧,伺承颜色,脑上还流露出甜甜的笑意。 “干爹。”她说:“你老人家早就该出山啦!” 难怪她没有座位,原来还有这层关系,一声干爹,娇滴滴的,清脆悦耳。 承欢膝下,正该是这副模样。 ---------------------- 扫描,绿萼梅 OCR 第十二章狼狈为奸 她凭一个江湖上荒诞不经的故事,居然在栖霞山中神秘兮兮,搞得活灵活现,还一度冒充云裳公主,却只是人家一个干女儿。 不过这位幕后老者,也的确很硬。 “因为老夫当初把捏不定。”只听封八百道:“那四空一向闲云野鹤,谁知他是不是真的死了?” “干爹如今总该相信了吧?” “这个么,”封八百沉吟了一下:“所以老夫要看看那幅遗留下来的草图。” “干爹说的也是。” “老夫行事,一向十分谨慎。” “不过那四空的确已死。”白凤子道:“据柳二呆说,已经死去了五年三个月。” “他怎么知道?” “这个…” “依本爵看来,这双男女的确令人犯疑。”花小侯爷忽然接口道:“尤其是那个书呆子,那支剑奇妙莫测,本爵险乎吃了大亏。” 他还算坦白,但最后这句话,多少还带点遮盖,他并非险乎吃了大亏,而是实实在在吃了大亏。 若是柳二呆存心杀他,哪里还有命在? “花小侯也瞧不出他的路数吗?”封八百取消了他最后那个爷字。 “是的,本爵看不出。” “凤儿呢?”封八百目光一转,落在白凤子身上:“你有什么发现?” “干爹,我在他身上花了不少功夫,但这呆子一直守口如瓶。”白凤子道:“有时候就像个哑巴。” “他并不哑。” “是的,他不哑,风儿只是比方。” “老夫觉得他至少吐露了一宗人所不知的事,他知道那四空死了五年三个月。”封八百嘴角牵动了一下:“五年不说,这三个月亏他记得。” 姜还是老的辣,他抓住了一条重要线索。 “干爹是说……” “你一向聪明伶俐。”封八百道:“怎么还不明白老夫的意思?” “是,凤儿明白了。” “你明白?” “只是凤儿想不透。”白凤子眼珠滚动了几下:“若说他跟那四空有什么渊源,那幅草图应该在他身上,怎么反而会在沈家丫头手里?” “你知道那沈家丫头是谁?” “这个凤儿知道,她就是栖霞山别驾山庄,那个残废老婆子的入门弟子。” “老婆子?” “凤儿没见过,但猜想一定很老了。” “就算是吧。”封八百道:“你知道她又是谁?” “干爹好像说过。”白凤子道:“她就是当年武林中一位出色的美人。” “老夫是这样说的吗?” “哦,不不。”白凤子说道:“干爹说她是当年武林中两位出色的美人之一。” “这就对了。”封八百忽然眯缝起眼睛,无限向往的叹了口气:“唉,美人迟暮,但至今……” “干爹是说她依然很美?” “不错。”封八百道:“应该说风韵犹存。” “干爹见过她?” “你忘了,”封八百道:“去年老夫化名宇文天都,和长白双残那对老怪物一场恶战,直逼到别驾山庄之外,订下了城下之盟……” “干爹,这也叫城下之盟?” “反正都是一样,当时跟她说好了互不侵犯。” “那次凤儿也在场,那个迟暮的美人好像并没出面。”白凤子道:“干爹只怕记错了吧?” “她没出面?” “她是个残废,躲在茅草屋里。”白凤子道:“怎么能走出别驾山庄?” “哦,也许……”封八百睁大了眼睛,像是从梦靥中清醒过来。 看来他是一直在倾慕当年那两个风华绝代的美人,念念难忘,脑子里产生了一种幻觉。 “干爹。”白凤子抿嘴一笑:“你这铜雀别馆美人如云,难道还不满足?” “哈哈,哈哈,说的也是。”封八百大笑。 “封老爷子。”花小侯爷也笑了笑:“本爵一直羡慕不已。” “哦?”封八百道:“侯府中难道还少了美人。” “不是,不是。”花小侯爷道:”最令本爵羡慕的不是这个。” “那小侯爷到底羡慕老夫什么?” “羡慕老爷子龙虎精神。” “哈哈,嘿嘿,这话倒是不假。”封八百带着几分自傲的道:“老夫除了天生异禀之外……” “干爹别说啦。”白凤子极忸怩一下:“谈点正经的吧。” 她在故意作态,扮成一位淑女。 “小妮子。”封八百道:“谈什么正经的?” “譬如说那柳二呆……” “柳呆子?”封八百大笑:“放心吧!这小子早成了瓮中之鳖,已在老夫掌握之中。” “哦?”花小侯爷第一个睁大了眼睛:“封老爷子是说……” “这小子已到了铜雀别馆。” “到了铜雀别馆?”花小候爷脸色顿变,像是惊弓之鸟,霍地离座而起,目光四转: “在那里?” “花小侯。”封八百笑道:“请坐。” 花小侯爷自知失态,连脖子都胀红了,整了整衣襟,重又落座。 他毕竟出身于锦衣玉食的王侯之家,平时宝马金剑、摆摆派头,真的刀头舔血,剑底惊魂,他就无法显得那么潇洒从容了。 昨夜一战,委实令他寒心。 封八百何等厉害的角色,他明知这位小侯爷剑术并不济事,但以他的侯爷身份,经常在铜雀别馆走动,多少可以提高自己的声望。 “那柳呆子和沈丫头,此刻都在涵香院。”他说。 “涵香院?”白凤子怔了一下:“那不是二妹子住的地方?” “正是。”封八百道:“那柳呆子和沈丫头已成了灵儿的客人。”他说的是封采灵。 “干爹,这是你安排的?” “也可以说是,也可以说不是。”封八百道:“比老夫安排的还好。” “这怎么说?” “老夫只要灵儿去打探打探这两个人的行踪,”封八百道:“想不到她神通广大,不知用了什么方法,竟将这两人骗了回来。” “骗了回来?” “骗入了牢笼,到了老夫掌握之中。” “干爹,还不知谁骗了谁。” “哦?” “那沈丫头精灵的像个鬼,柳呆子也不呆。”白凤子道:“依我猜想,莫非二妹子看上了他?” “看上了谁?” “那柳呆子呀!” “哈哈,嘿嘿。”封八百耸肩大笑:“凤儿,该不是在吃醋吧?” 他显然是整天在脂粉堆里打滚,把男女关系看得极为随便,纵然自己的女儿看上了什么人,他也毫不在意,居然还拿来开心。 “干爹,你……” “怎么?老夫说错了吗?”封八百笑道:“干爹可是千里眼,天聪耳……” 也许他厉害的就在这里,什么事都别想瞒他。 “干爹,你知道,”白凤子道:“我可不是真的喜欢他,只是……” “逢场作戏,对不对?”封八百大笑。 “干爹……” “别说啦,你也好,灵儿也好,这种事老夫一向不管。”封八百道:“不过遇上了老夫要杀的人,谁喜欢都不成……” “干爹要杀柳二呆?” “还不一定。” “不一定?” “这得看他是不是真的跟四空有关。”封八百忽然语音一沉,眉端杀机涌现,道:“只要沾上了点边,老夫就把他丢到玉露湖里喂鱼。” “那沈丫头呢?” “沈丫头?生得漂不漂亮?” “干爹,你可别转她的念头。”白凤子道:“这丫头心机深沉,鬼主意多得很,万—……” “鬼主意?” “是啊,她……” “嘿嘿,有什么鬼主意,”封八百笑道:“老夫是钟馗,专整小鬼。” 这虽然是种玩笑口气,但却看得出他的骄矜自傲,四空先生一死,他已目空天下。 “干爹,”白凤子道:“我去涵香院瞧瞧。” “瞧什么?打草惊蛇。” “那么,”白凤子道:“干爹怎样才能知道他跟那四空先生确有渊源?” “一试就知。” “怎么试?” “办法多得是。”封八百目光一转,忽然落到坐在花小侯爷下首的那个中年文士身上: “山青……” “属下在。”那中年文士立刻起身。 “别客气,坐。” “是,属下遵命。”中年文士重又落座。 “老夫一向很欣赏你的才华,所以言听计从。”封八百翘起了大拇指,夸赞道:“尤其这回在栖霞山中巧设天香谷,构想奇佳……” “老爷子过奖了。” 原来假藉江湖谣传,让白凤子在栖霞山中掀风作浪,竟是他的杰作。 “可惜被柳呆子搅乱了。”白凤子说。 “白姑娘。”那中年文士道:“这也不是什么大事,走掉两个人罢了。” “但这两个人……” “放心,那龙怀壁和萧季子绝对不敢瞎说。”中年文士道:“除非他们碰到了柳二呆。” “嘿嘿。”封八百道:“永远碰不到了。” “干爹莫非……” “你现在莫问,老夫自有主张。”封八百重又转过头来道:“山青,你应该摸得出他的路子。” “属下试试看。” “好吧,今夜照计行事。” “是,属下知道了,只不过……”中年文士迟疑了一下道:“万一二小姐……” “她怎么?” “属下碰过她几次钉子。” 原来此人名叫蒋山青,颇有几分聪明,读书学剑,自以为文武兼资,好出奇计,封八百引为心腹,封二小姐却不卖他的账。 “哼,胡闹,胡闹。”封八百绷起了脸,但沉吟了一下,又道:“山青,你说的是以前的事,据老夫所知,灵儿还懂得轻重,这回谅她不敢了。” “是,属下先去准备一下。” “好,你去。” 玉露湖中楼阁相望,曲径通幽。 涵香院在铜雀别馆之右,相去数百步,庭院深深,花木扶疏,香气袭人。 院名“涵香”,倒也名符其实。 柳二呆和沈小蝶真的成了涵香院的上宾,一顿晚餐自然是十分丰盛。 至于是不是封采灵亲自下厨,就不得而知了。 但今夜她打扮得更为出色,似是经过一番刻意修饰,收敛了野性,增添了柔媚。 酒到半酣,沈小蝶忽然报说她已不胜酒力,而且感到十分困倦,想要提前安歇。 封二小姐暗暗高兴,欣然叫了两名青衣小环,将她送至一间布置幽雅的卧室。 于是酒宴之间,只剩下一个客人,一个主人。 虽然客人少了一个,气氛反而更浓郁,主人反而更殷勤,封二小姐几杯落肚,脸泛红霞,越发显得娇艳欲滴,媚态横生。 一双水汪汪的眼睛,不停的在柳二呆身上打转。 但却得不到什么回应。 柳二呆越来越像块木头,他猛灌酒,酒到杯干,像是这辈子从没喝过这种好酒。 他原是个不善于饮的人,今天居然如此放量豪饮。 因为他知道沈小蝶是假装困倦,自己只好用这个法子,用来抵挡封二小姐的纠缠。 但酒会醉人。 终于,他已酩酊大醉。 此刻,他躺在一张宽大的搂花绣榻上,象牙床,红被,幽香如兰。 他知道,他被四名青衣侍女抬了来的。 看来他醉得像条猪,其实他比谁都清醒,他两只脚已变成水湿,原来喝下的酒都是从脚底心里流走了。 当然,他不打算醒过来。 他继续装醉。 这是间华丽而宽敞的卧室,只有盏粉红色的小灯,灯光忽然一闪而灭。 左侧一扇小门轻轻一响,传来细碎的脚步声,接着一整个胴体赤条条登上了绣榻,香喷喷,滑溜溜,就像一条鱼。 柳二呆酒气醺醺,僵卧不动。 他本来已大醉、烂醉,一个烂醉如泥的人,当然什么都不知道,什么都不动心。 可惜的是他分明知道,分明接触到一个软玉温香的胴体,这胴体还在扭动。 “呆呆,你真的醉了?”耳畔响起了喃喃细语。 柳二呆当然没有听到。 “你真是个呆瓜。”醉人的声音如怨如艾:“干嘛喝这么多的酒?” 柳二呆张口呼气,压根儿就当没有听到。 猛灌黄汤,辜负了良宵。 “你醉了,我可没醉。”喃喃细语变成了大叫:“我受不了。”滑腻的胴体猛然一个翻身。 火烫、热辣,柳二呆立刻感到一股重压。 身体上的重压远不算什么,心理上的重压却令他几乎难以抑制。 他毕竟是个男人,一个正常的男人。 封二小姐当然不是第一次碰过男人,不过那许多男人都不能让她称心如意。 她看准了柳二呆,她知道这个外表木讷的男人,必然有他的内涵。 今夜,她已如饥似渴。 忽然窗外崩崩崩,叩了三下。 这是种敲击窗门的声音,一下比一下重,一下比一下清脆。 这不识相的是谁?此时此刻来扰人好事? “是什么人?”封二小姐一个翻身溜下了绣榻,胡乱披了件衣衫。 她从屋壁摘下一柄鸾刀,一下子冲到了窗口。 “我。”外面是个男人的声音。 “你?你是谁?” “在下蒋山青。” “哼,原来是你。”封二小姐没好气的叫道:“你半夜三更来此作甚?” “这……” 封二小姐体内一股发泻不出的欲火立刻变成了怒火,啪的一响打开窗门,细腰一拧,窜到了窗外。 “说,你到底想干什么?” “这,在下……”蒋山青看她钗横鬓乱,罗衣半掩,不禁看得呆了。 “你看什么,瞧你这双色眼。”封二小姐怒叫:“我早就知道,你鬼头鬼脑,一直在打我的主意。” “二小姐,但今夜……” “今夜怎样?”封二小姐眉梢一耸:“你以为今夜有机可乘?” “不是不是,在下是说……” “别说了。”封二小姐怒道:“我爹把你当成刘伯温、诸葛孔明,在我眼里你只是狗屎。”这种话实在说得太刻毒,叫人难受。 只怪蒋山青早不来,晚不来,偏偏就在这个时候,自寻晦气。 “二小姐,你……” “我怎么?”封二小姐叫道:“要不是看在我爹的份上,我早就要你好看。” “但在下……在下今夜正是奉了老爷子之命……” “什么?奉了我爹之命?”封二小姐沉声道:“你敢胡说八道!我爹会叫你来糟蹋自己的女儿?” 她越说越火,一阵劈劈啪啪堵住了对方的嘴。 蒋山青倒提着一柄长剑,有口难言,一时间弄的十分尴尬。 “哼,你还带了剑来?” “在下带剑,只是为了……为了……” “在必要时动武。”封二小姐变色叫道:“想要霸王硬上弓?” 此刻她脑子里转来转去,只有这个念头。 “不不。”蒋山青申辩道:“二小姐,你……你想岔了……” “哼,想岔了?”封二小姐两眼一瞪:“是你想得太邪。”她越说越像,越描越真。 “二小姐。”蒋山青渐渐有点不耐:“你肯不肯让在下把话说完?” “说什么?”封二小姐道:“说情还是说爱?” “在下要找柳二呆。” “找柳二呆?”封二小姐眉头一剔,叱道:“哼!你找柳二呆作什么?” “在下只问他在那里。” “问他在那里?嘿嘿,原来你是想争风吃醋。”封二小姐冷笑一声:“你真的想知道?” “是,在下……” “好,我告诉你。”封二小姐道:“他就在我床上,你待怎样?”不但答得干脆,而且很大胆。 骄纵、任性,一个惯坏了的女孩。 “好,好,二小姐,在下拿你没有办法。”蒋山青苦笑了一下:“只好禀告老爷子。” “你想走?” “怎么?二小姐莫非……” “你寅夜而来,闯入本小姐闺阁,难道说走就走?”封二小姐冷笑:“总得留下一点东西。” “留下什么?” “留下这柄剑,作为把柄。” “二小姐,你未免欺人太甚。”蒋山青脸色一沉:“在下为了老爷子,忠心耿耿……” “别说的好听……” “老爷子有图霸武林之心,在下正全力辅佐,二小姐何必把在下当成了外人?” “要我把你当成内人,嫁给你吗?” “这……” “哼,我看不起你这块料。”封二小姐叱道:“快,留下这柄剑,明天见了我爹好有话说。” “什么?”蒋山青一怔:“你想栽诬?” “栽什么诬?”封二小姐眉头一扬:“你分明手持凶器,寅夜入户,还想赖吗?” “你要如此无理取闹,在下也无话可说。” “你不用说,只留下剑。” “留下剑?”蒋山青冷笑一声:“想要在下留下这柄剑,只怕很不容易。” “哦?莫非要我动手?” “二小姐真要动手?” “怎么?”封二小姐道:“你道我不敢?” “你敢,不过在下不愿奉陪。”蒋山青显然不愿动手,身形一起,越过了短墙。 身法俐落灵快,果然是把好手。 但见他一起一落,隐入了扶疏的花木中,片刻间已失踪迹。 封二小姐居然没追,原来她刚才装模作样了一阵,只不过存心要给对方一点颜色。 她显然看不惯蒋山青在封八百面前红得发紫,几乎连她这个亲生女儿都瞠乎其后。 当然,最恼火的还是蒋山青来的不是时候。 如今总算稍稍出了口怨气,忽又想起绣榻上的柳二呆,当下纤腰轻扭,重又穿窗而入。 窗里有条人影显然比她更快,抢先登上了绣榻。 当然,这个人一上床就成了醉猫。 今夜铜雀别馆管弦无声,笙歌寂然。 这并不是封八百兴致欠佳,也不是听厌了靡靡之音,只是今夜他没有这份闲暇。 沉寂了十年,并没减低他的壮志雄图。 后院一栋精舍中,孤灯如豆,荧荧有如鬼火,封八百就在这盏黯淡的灯光下箕踞而至。 他认为在这样的气氛下,最适合弄虚作假的江湖人物发号施令,比在华灯高照下,更显得庄严而神秘。 他右首是张紫檀木短几,几上居然有只铜雀。 这铜雀高约一尺,璀璨如金,铸形十分精美,展翅欲飞,栩栩如生。 封八百拾起一支短槌,轻轻敲了三下。 其声清越,有如钢罄,但听嗡嗡之声绕室回响,历久不绝。 忽然灯影一摇,一个身材高大,劲装带剑的黑衣人出现在灯影下。 “属下有事禀报。” “说!” “九疑五奇业已全数遇害,死的很惨。” “什么?”封八百一惊而起,但立刻平静下来,缓缓落座,淡淡的道:“死在那里?” “在下游,十里一处江岸。” “哦?”封八百压抑住激动,两手按膝:“你见到了他们的尸体?” “是的。”黑衣描绘了下九疑五奇的死状。 封八百越听越惊,眼睛越睁越大,忽然身躯抖动了一下,两道浓眉一剪:“不错,雪花飞天出,这是那四空老鬼……” 他不但认得出这招剑法,看来好像还在这招剑法上吃过苦头。 “属下觉得这招剑法很是怪异。” “嗯,的确很怪。”封八百承认:“是那个柳呆子干的。” “不。” “不?莫非……” “启禀大馆主。”那黑衣人道:“据属下所知,这一剑是那个沈……” “姓沈的丫头?” “正是。” “既然九嶷五奇全已死光,”封八百忽然语音一沉,声色俱厉:“你怎么知道的?” “这……属下……”黑衣人面如黄蜡,汗出如浆。 “是你亲眼见来?” “是,属下……”黑衣人牙根打颤:“属下当时就在相距不远,只因……” “哼,好一个滴血手施浪。”封八百杀机盈面,冷冷道:“老夫一向把你当作一条好汉,想不到却是个贪生怕死之人。” “不不,大馆主,属下……属下不怕。” “不怕?”封八百双目闪烁,神光如电,比那盏孤灯还要明亮:“你真的不怕?” “属下……属下……”黑衣人打了个寒颤。 “你外号滴血手,却害怕自己滴血。”封八百大声道:“九嶷五奇敢死,你为何不敢?” “属下只是……只是……”黑衣人战栗了一下,双膝发软,面如死灰。 “哼,你眼睁睁瞧着九嶷五奇送命,居然还敢活生生回来,留你何用!”封八百忽然举手一挥,明晃晃飞出一把尖刀。 黑衣人惨叫一声,正中心窝。 只见他躯体后仰,卜通一声倒了下去,四脚朝天,登时气绝。 封八百伸出右掌,猛的吸了口气。 说也奇怪,那把深入及柄的尖刀居然倒退出来,嗖的一声,回到了封八百手中。 黑衣人的胸口,立刻喷起老高一条血柱。 封八百盯着面前的尸体,脸色一片铁青,忽然沉声叫道:“拖出去。” 左侧木门轻响,闪出两名青衣壮汉。 好像说“拖”就是拖,丝毫没有折扣,两个人各拉住一条腿,拖入了木门。 封八百重又抬起那支短槌,在那铜雀上连连续敲击了七下,声音清脆又短促,嗡嗡嗡,像是忽然来了几百只蜜蜂,振翅乱飞。 余音袅袅中,一个紫袍人踉跄而来,毕恭毕敬的站在五步以外。 “属下蓝虎到。” “蓝虎。”封八百的口气忽然变得和善起来:“你总管铜雀馆,这三年来管的很好。” “承大馆主夸奖。” “不过这回要面临考验。” “是,属下知道。”蓝虎道:“但凭大馆主吩咐,属下万死不辞。” “死?”封八百道:“死有个屁用。” “是,属下要活。”蓝虎见风转舵:“要活的蹦蹦跳跳,好替大馆主办事。” “这就对了。”封八百点头。 刚才一个要活的不让他活,此刻这个要死的他又要他不死。 “属下已在玉露湖四周加强戒备。”蓝虎道:“本馆中也派了地宇十三煞……” “弄错了。”封八百道:“目的在涵香院。” “是属下在……” “人手够吗?” “人手倒是够,只不过……”蓝虎顿了一下:“可惜好手不多,属下想……” “想什么?” “属下听说白姑娘在栖霞山中带来了一批……” “这批人迫于威势,心性未明。”封八百道:“不过你可去跟凤儿商量商量……” “是,属下知道了。” “蓝虎。”封八百忽然道:“你得记住,老夫一再叮嘱,只是耽心那柳呆子和姓沈的丫头乘机兔脱,并不是怕了他们。” “属下清楚得很,凭大馆主这把刀……” “这就是了。”封八百双拳紧握,沉声道:“老夫一刀直下,这两个立刻成为四片,若是横里一刀……” ---------------------- 扫描,绿萼梅 OCR 第十三章风云险恶 “四截。”蓝虎说。 “好,你下去吧!”封八百甚是满意。 蓝虎躬身而退,一连倒了三步,然后转身走向一条通道,片刻,忽又折了回来。 “启凛大馆主,九姨娘有请。” “九姨娘?”封八百道:“她怎么来了?” “不是。”蓝虎道:“是九姨娘派了轻烟和紫霞前来迎驾。” “知道了。”封八百哈哈一笑。 九姨娘是个丰满而成熟的女人。 在铜雀别馆众多的女人中,容貌并不十分出色,却有股难以抗拒的勉力。 一颦一笑,风骚撩人。 这种女人就像一罐陈年美酒,味甘而浓,入口芳香,不但喝了还想再喝,喝过之后,久久还有余味。 封八百就喜欢这种女人。 他五十刚刚出头,精力未衰,对于女人还有极大的兴趣,尤其一见到这位九姨娘,连骨头都酥了。 如今九姨娘有清,他怎能不来? 九姨娘住在醉红院,别有一种情调,这,女人喜红,不但院名有红字,里头的布置也以红色为主。 唯一不红的就是九姨娘的皮肤。 她肌肤雪白,柔嫩得有如羊脂,一把捏去,准会捏出水来。 不过,她也会散发热浪。 此刻,封八百眯着一双色眼,舒舒服服的躺在一张丝绒的软椅上。 “老爷子。”九姨娘嗲声嗲气的道:“要不要我替你槌槌腿?” “不了。” “不?”九姨娘扭糖儿似的擦在身边,颤巍巍的耸着一对乳峰:“嫌我?” “万一闪了你的小手,又找老夫算账。” “老爷子。”九姨娘小嘴一嘟:“凭良心啊,我几时问你要过什么贵重东西?” “此账非彼账。”封八百道:“珠宝首饰,老夫并不在乎。” “还有什么账?” “老夫怕的是,”封八百哈哈一笑:“只怕到了床上就饶不过老夫。” 九姨娘眼光一瞟,吃吃笑了起来:“老爷子,好没正经啊,这种事也……”娇躯一扭,竟然歪了过来。 “来了。”封八百一把搂在怀里,笑道:“老夫要是真的正经起来那还了得,你这张小嘴巴翘起来准能挂个油瓶……” “啊。”九姨娘忽然想起了什么,一拧腰坐了起来:“老爷子,涵香院是不是来了个小妞儿?” “你知道?” “老爷子是不是在打她的主意?” “那有这种事?”封八百笑道:“那是灵丫头交的一个朋友。” “老爷子,你在骗我。” “骗你?” “外面的事我不清楚,难道这铜雀别馆的事还瞒得过我。”九姨娘道:“灵姑娘的朋友是个男的。” “男的?”封八百在装糊涂。 “听说他姓柳,两个人已经打得火热。”九姨娘道:“早就成双成对啦!” “成双成对?” “是呀,有人发现他睡在灵姑娘床上。” “有这种事?”封八百虽然一向不管束那个宝贝女儿的放荡,却也不禁暗暗吃惊。 “好啦,这个我不说。”九姨娘道:“我只问那个小姐儿。” “她姓沈。” “我也不管她姓什么,”九姨娘不依的道:“老爷子,你说,到底想把她怎样?” “老夫想杀了她。” “杀了她?”九姨娘先是一怔,接着怏怏道:“老爷子,你真的在骗我。” “这怎么是骗你,老夫……” “我不信。”九姨娘道:“你会舍得杀掉一个漂亮的小姐儿?” “她漂亮?” “有人见过的,说她……”九姨娘眼珠一转:“难道老爷子你没见过?” “老夫那里见过,老夫……”封八百忽然道:“别乱想,老夫倒要先问问你。” “问我?”九姨娘道:“你倒问起我来了?” “老夫问的是……”封八百显然难以启齿,顿了一顿道:“那柳小子果然……” “柳小子?” “就是刚才……你说……灵儿那边……” “老爷子,原来你问这个。”九姨娘道:“是真的,那个姓柳的跟灵姑娘……” “是谁见过?” “就是那位蒋先生。” “蒋山青?”封八百脸色大变,一把推开了九姨娘,怒道:“他敢……” “老爷子。”九姨娘像是一下子从云端里掉了下来,吓了一跳跳:“你……你生气了?” “他为什么不直接来见老夫?” “老爷子,是这样的。”九姨娘花容失色:“他去见过你,刚好碰上老爷子大发雷霆,听说还杀了个人,因此,他害怕……” “杀了个人?” “这……” “铜雀别馆的事,你当真知道不少?” “不不,我……”九姨娘自知犯了大忌,娇躯一颤,登时脸色灰败道:“老爷子,我只是个妇道人家……” “妇道人家?” “老爷子,我……以后……” “哼,祸水。”当胸一掌劈去。 九姨娘娇姿弱质,怎当得起这怒极一掌,只听蓬的一响,身子平飘而起,撞在对面的墙壁上。 血溅粉墙,一颗美丽的脑袋立刻垂了下来。 也许她做梦都没想到,刚才还说怕她算账的老爷子,眨眼间就要了她的命。 封八百连看都没看一眼,大步走出了醉红院。 夜已深沉,铜雀别馆鼓打三更。 湖衅垂柳荫浓,倒影落在湖心里,微风掠过水面,在星光波影下,显得诡异而神秘。 夜殿无月,林木森森,也更为幽秘深邃。 忽然,浓荫中飞出一粒石子,波的一声落在湖心里,一圈圈的涟漪,随即向四周扩散开来。 湖岸的草丛中,立刻有条人影长身而起,略一瞻顾,闪身奔入了柳林。 这个人竟然是柳二呆。 看来他酒已醒,并不曾烂醉如泥。 但不知用了什么方法,居然摆脱了封二小姐,来赴另一个人的约会。 “小蝶……”他轻轻叫一声。 “怎么啦?”沈小蝶像幽灵般,打从一片浓荫中闪了出来:“那封二丫头……” “睡啦!”柳二呆尴尬地笑了笑。 想起夜来的情景,他脸上立刻有股热辣辣的感觉,想必两颊业已飞红。 好在夜色昏沉,倒可掩饰几分。 “她睡得很沉。”沈小蝶故意扬起脸来,闪亮的星眸中充满了揶揄的笑意。 可恶,这分明是她的佳作,居然反过来拿人开心了。 “睡得很沉。”柳二呆道:“我敢保证,至少也得睡上三天三夜。” “好没良心的人。”沈小蝶嗤的一笑:“她对你这般温柔体贴,你居然点了她的睡穴。” “这不是你教的吗?” “我教的?”沈小蝶掩口而笑,撒赖道:“我那里教你这一招?” “你说不管用什么法子……” “好啦。”沈小蝶目光一转:“别说这些了,你知不知道,我们身在虎穴。” “谁是虎?”